yuki

20

原本是放松的年底聚会却发生了不幸的事件，没了刚来时的好心情，大家身心俱疲，在温泉馆道别也就各自踏上了返程的归途。

从伊豆回到家已是凌晨，行李扔在玄关，风间彻累的合衣在沙发上将就睡下，等到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八九点，完全空白掉一天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他不禁感慨人类睡眠时间真是没有上限。

冲澡清醒后，风间彻一面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一面拆了一盒伊豆特产当餐食。

等待洗衣机的空闲时刻，风间彻把聚会上收到的名片逐个排开，除了零星几个眼熟的名字，其他都是生面孔，但是以后少不了多打照面，只能挨个录入手机。

当看到高桥大我名片的时候，风间彻微微有些迟疑了。

离开花之川温泉馆之前，他找到高桥大我，想要交换电话以及通讯地址。他的本意是想重新和学弟建立联系，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帮衬着点儿。可高桥大我却在他提出交换通讯地址的要求时露出十分勉强的表情。

兴许是担心风间彻因此不开心，他又赶紧解释说因为计划要搬家。

此时风间彻对高桥大我和伊东务武同住的事情并不知情，只猜想搬家大概有伊东务武的原因。他自然是把事情朝好的地方想象，这位学弟终于不用和伊东务武绑定在一起。于是只说之后搬家稳定了再联系。

洗衣机结束工作的声音打断了风间彻的回想，他草草把名片归置到盒子里，挽起袖子去晾晒衣服。

这一忙两三个小时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屋外下起了小雪，风间彻整理被单的时候恰好从窗帘缝隙看到外面点点白雪。他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挂历前查看，果然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家人搬离日本，风间彻独自在日本工作生活后就不大过节了。去年的年初，碰上大寒潮带来的流感大流行，他等到新年过去一周才和同事在医院附近的神社完成了初参。

今天时间倒是正巧，现在出门还赶得上在外吃午饭。

简单收拾了一下，风间彻握着车钥匙在门口犹豫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决定乘电车出门。

走出住宅区，公共交通出行的决定无比正确。正值新年首日，街上到处都是人，连平时不怎么有人气的店铺都大排长龙，风间彻本想经过站前商店街顺便买一杯热可可都只能悻悻放弃，转而去自动贩售机买了罐红豆汤，上车以后找了个位置猫着，掌心贴着暖暖的易拉罐又觉得困了。

“你看这个新闻了吗？医师协会年末尾牙有人被杀了。”

“我记得明年医师协会会长要换届了是吧？”

“你的意思是和换届有关？”

“我只是说有可能性。”

“我看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了，醒醒吧。就算真是你说的，死者又不是会长竞选人。”

“说不定是他知道了什么把柄，被灭口了。”

“喂喂——你说的越来越离谱了吧？”

伊豆发生的案件虽然远在热海，警方也尽可能封锁了消息，但是毕竟人命关天，电视上多少有些报道。

听着旁边人的讨论，风间彻下意识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他算是案件当事人，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难免会有一种尴尬、复杂的情绪夹杂其中。

不过好在讨论风向逐渐转移到了对日本警方办案能力的质疑，年前，有三名青少年在大白天对闹市区的金店抢劫，直到今天都还有一名没有到案，也就不怪他们会引申到对警方的不满。

不管警方办案能力究竟如何，风间彻只希望今早破案，让他回归平静的生活。

时间接近中午，参拜的人还是不少。风间彻虽不熟悉路，跟着人流倒也顺利地找到了神社的位置，远眺着半山腰的红色鸟居，在挂着雪的松林中，风景很是别致。然而这也让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花之川温泉馆的美景。

只可惜，今年的美景被染上了一层骇人的血色，观赏的心情也大打折扣。

“风间医生！”

风间彻排着队等着抽签，从队伍旁边走过来一个人，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去，是之前伊豆印象颇好的野原警官。

本来风间彻还在想怎么会在这里碰到熟人：“啊野原先生。”

这个野原新之助，还真是和印象中被案件折腾的胡子拉碴、黑眼圈深重的刑侦警察不太一样。他今天穿着暗红色里衬的黑色大衣，里面搭配着灰色羊毛高领衫，下身笔挺的风衣同色系西装裤长度不过脚踝，露出哑光色的切尔西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约会行头。

“新年快乐！你一个人过来参拜吗？”野原新之助找过来的时候就观察过了，排在风间彻前后的人都有伴，并不和他一起。

“新年好。我今天正好有空，所以就来了。”

“那你一会儿有事吗？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你邀请我？”风间彻偏偏头，表示不理解。

“可以吗？”野原新之助担心风间彻误会，问完解释道，“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邀请，不是因为监视或者跟踪。”

“嗯。”这一层风间彻倒是没有细想，他只是想不通野原新之助这么热忱的原因，不过他也不反感这位警官，相反可以了解到案件的最新进展，算下来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得到同意的答复后，野原新之助让他继续排队，说是要跟家里人去打个招呼。

风间彻顺着他跑走的方向看去，有三个人正在树下聊天，其中有一位卷发披肩的漂亮女生年纪不大，时不时看向自己，脸上还挂着莫名的笑。风间彻忙略略鞠了一躬，对方看到后很快回礼，似乎观察了很久。

风间彻不明所以，等野原新之助回来之后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

“女朋友？”没想到野原新之助紧张地解释起来，“我还单身！她是我妹妹，向日葵。”

“她很漂亮呢。念大学吗？”风间彻接过神职人员递过来的签纸，又随口夸了句，但是他今天的随口对于野原新之助来说都像是重磅炸弹，只见他又着急解释：“别被她的外表蒙蔽了，实际上是个不好惹的女生……警校格斗大赛她拿了三年第一名。”

“她也是警察？”

“刚毕业，还在实习。”

“啊是末吉呢。”谈话只是闲聊，风间彻的注意力还是在签文上，毕竟这预示着未来一年的运气，“很微妙呢……”

“我看看——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间，不过担心的事情终会解决。为了避免遗失物品，需要特别小心谨慎——恋情可能会发生，是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

结合最近发生，风间彻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人是高桥大我，只是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他对高桥大我只有前后辈的关心，从来没存在过多余的感情。

因为年少时期经历的原因，风间彻身边几乎没有亲近的朋友，工作后的社交圈也仅仅维持着基本的同事关系，不主动参加工作以外的聚会，仅有的几次联谊也只是大学时候还人情。他被很多人说过是冰山、是高岭之花、是难以亲近之人，可是他会如此并不是因为特立独行或者是冷漠，而是深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立和发展的共性，所以将感情拆分得很彻底。

如果硬要让他为人生做出选择，他宁愿孑然一身。

还不太清楚这些事情的野原新之助还在暗自高兴，他几乎算是对号入座，忍不住提示了一句：“会是小时候的玩伴吗？”

“玩伴？”

“比如中学时期。”

在野原新之助的刻意引导和暗示下，风间彻脑海里蹦出曾经出手保护自己男生，但很快也否认了，欲言又止：“唔……我以前经常搬家，所以……”

否认的原因却有所不同，时间太过久远，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太过短暂，虽然自己对他记忆犹新，但很大可能对方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他看上去就是那种遇到不平事一定会出手的人，自己不过是他帮助的千万人之中的一个。

并不特别又何谈什么记得？

风间彻别的不敢说，唯独“自知之明”这一块他有相当“自信”。

所以他应该庆幸发生了凶杀案，被列为嫌疑人竟然还能抽中末吉而不是大凶是吧？

一番胡思乱想，风间彻心乱异常，于是把话题引到野原新之助身上：“不说我了。野原先生呢？有青梅竹马吗？”

“倒是有一个，不过就只是朋友。”

“野原先生是东京人？”

“算是吧，我家住在埼玉。”

“琦玉？我小时候也在琦玉生活过一段时间呢。”结果话题还是绕了回来，风间彻干脆不纠结了，坦白地说，“在琦玉生活的时候我碰到过一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野原新之助敏锐地抓住这个词，略带紧张地反问。

“嗯。因为经常搬家，总是有人欺负我，但是有一次被他——就是我说很好的这个人，保护了。”托儿时那位少年的福，风间彻在琦玉居住的那段时间还算是风平浪静，也没有欺凌的事情再出现，所以如今想起来，自己对于琦玉的感情颇为不同，“啊就是上次我说送我徽章的那个朋友。”

说完风间彻又补充：“不过说是朋友，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这样认为——因为他帮了我，所以我就擅自把人家当成了朋友。而且是我初中时候的事情了，大概他已经忘记我了吧。”

“不会的！”不等风间彻说完，野原新之助忙不迭地打断，“既然你都还记得，他也不会忘记的！”

不懂野原新之助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风间彻困惑地看着，半晌才想他到可能就是职业所然，热心肠想要安慰自己，于是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有重要的约定如果忘记也太混蛋了。”结果野原新之助还在替自己忿忿地念叨，风间彻在旁边看着他粗眉立起来的样子，感到这个年轻警官的可爱，才觉得他在工作之外和其他同龄人没什么不同。

风间彻半是客套半是真心地感慨：“如果那时候和我约定的是野原警官就好了。”

“风间医生，我……”

野原新之助还想说些什么，几个小孩儿举着摇铃互追互赶着窜出来，结果跌倒，额头撞到路上突起的石子，痛的哇哇大哭，旁边的孩子吓坏了待在原地也哭闹取来，旁边经过的路人有驻足的，可是怕担责任，竟然没人第一时间靠过去安慰孩子。

风间彻他们离得稍远些，先听到声音才看清人，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野原新之助已经借着身高优势拨开人群跑了过去，他把站着的孩子搂起来，一边喊道：“这边有孩子摔倒受伤了，孩子爸爸妈妈在吗？”

围观的人群因为他的问话骚动起来，不一会儿信息就一圈圈地递了出去。

确认有人受伤，风间彻也没有更多迟疑，跟上去，先是蹲下身检查了躺在地上孩子的情况，又拿出随身带着的纱布止血。

“需要救护车吗？”

“暂时不需要，不过找到家长之后还是送去医院比较好。”

“好。”

两个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此刻已经默契地开始了配合，孩子们也在他们的安抚下逐渐平静。

人群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他们是什么身份，也有好事的人拿出手机偷偷拍摄，野原新之助担心呵止再次吓着孩子，只是稍微移动了身子，挡住孩子和风间彻的脸。

发生事情的地方就在神社中庭，没等多久，几个孩子的父母闻讯找过来，看到孩子被看护的很好，先是松了一口气，听了前因后果，然后对着风间彻和野原新之助一阵鞠躬感谢。

“伤口愈合前不要沾水，这个创口估计要换一次药，不过不会缝针。”联系上附近的诊所，风间彻跟受伤孩子的父母交代了几句，“冬天衣服厚，身上应该没有大碍。如果不放心可以一会儿请医生一起检查一下。”

“谢谢您！”知道风间彻是医生，家长的感激更是溢于言表，“谢谢风间医生。”

而野原新之助则是在另外一边教育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顺便提醒家长在人多的地方尽量不要让孩子脱离视线。

“虽然我知道大家都不是故意的，”野原新之助蹲着身子，严肃认真地对孩子们说，“但是你们是好朋友，应该做的是保护彼此不受伤，对吗？”

“是。”

“我们会跟大和好好道歉的。”

孩子们吓得不轻，这会儿还红着眼睛，不过看着野原新之助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这样就没问题了，等大和从医院出来，大家一起看看他吧。”

孩子被家长带走，事情就这么过去，神社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对于风间彻和野原新之助而言不过是完成一次简单的工作，但这是他们案件后第一次以职业身份的合作，话没有明说，两人的感觉都不赖。

“总觉得，野原先生对那些孩子说的话很像卡通英雄人物在每集最后讲的内容呢。”风间彻洗干净手，重新穿上外套，“警察对于孩子而言，应该就是现实生活中的英雄吧？”

“嘿嘿~不瞒你说，成为像动感超人一样的能够保护别人的英雄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野原新之助有些害羞又很是自豪地说，“所以我才选择做一名警察。”

“动感超人？”这话一出，风间彻愣住，他总觉得熟悉，直到他突然又联想到刚才野原新之助忙不迭打断自己说的话——有重要的约定如果忘记也太混蛋了。

约定？他刚才有说约定的事情吗？

他好像只是说，对方可能忘记了出手保护的事情……

“风间医生？”

“我有跟野原先生你提到过‘约定’的事情吗？”

“‘约定’？”

“对，我们约定他要成为动感超人那样可以保护别人的英雄，而我……”风间彻的语气肯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秒还只是猜测，当话说出口之后，内心就认定了，面前这个人就是他曾经碰到的、向他伸出援手、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甚至没有说出是谁，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然后目不转睛地对着野原新之助，看着他的表情从紧张、惊讶再到最后和风间彻一样的肯定。

“而你也要成为很厉害的医生。”野原新之助偏着头，笑着接过了风间彻的话。

天上的雪落着寂静无声，他们没有再过多的言语，那场夕阳中的对话事隔经年在彼此心中从未忘记，翻涌着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就像是野原新之助认出风间彻的时候，心底所想，风间彻回望他，轻轻地说：“太好了，你和动感超人一样，是可以保护别人的英雄了。